进入职场后，发现自己比不过别人而感到自卑吗？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我们求问心无愧，不用追赶别人的脚步。
文｜森冈毅
进入我所任职的第一家公司 P&G 后的第二年夏天，我变得无法接听电话。说来可悲，真的就是实实在在地没办法接听电话。电话一响，我便心跳加速，脑袋呈现一片空白的停止思考状态，不断冒汗，本来试图拿起话筒的手就这样停了下来。明明脑袋想着要拿起话筒，但不知为何，手却不听使唤。虽说还没有达到要去身心科报到的程度，不过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可能已经病了一半。
尽管我现在已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但当时真的是一头雾水。因为在那之前，就连救护车我都已经坐过 7 次了，但这么不可思议的怪事还真是生来头一遭。
我选择进入的是 P&G 这家公司的行销总部。环顾周遭，前辈们各个都是超人，其他部门的同事也是一堆超专业的人，最经典的是连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和前后期的人显然也都十足优秀，闪耀着 360 度超群卓越的智慧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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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郊区随处皆有的公立国小、国中、高中进入神户大学的我，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曾隶属过如此能力高超的群体。我当然也有不擅长的项目，但只要多发挥擅长的项目，多半都能立刻搞定，我总是能够迅速地找出捷径。我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不必太努力，也能在团体中被归类为“有能力”的一群。
在神户大学念书时，受惠于第一把交椅的三好同学与第二把交椅的相原同学的优秀笔记，让我得以一天到晚只做自己爱做的事，却还能以排名第八的总成绩从经营学部（相当于台湾的企管系）毕业。亦即我从未尝过刚出社会时所感觉到的那种，让自己打从根本开始怀疑自身存在意义的、摇摇晃晃的危机感。
一开始以 P&G 行销总部的新人身分接触到的业务，虽然也有我擅长的部分，但我还是感觉到大部分都是我不擅长的领域。我擅长量化数据的分析，这方面不管做什么、做多久都不会累。但像是开发深受女性喜爱的可爱包装设计、思考可让人感受到润丝效果而能刺激消费的文案、洞悉女性使用洗发精的心理、挖掘深层的心理需求等较模糊的内容，我无论如何都搞不懂。说得明白点，其实就是在过去的人生中，我从没在意过洗发精或是包装可不可爱这类事情。
多数行销人员都能够掌握感觉而巧妙地克服“模糊”的问题，所以很快就能搞定工作，但对缺乏这种感受力的我来说，即使依样画葫芦地模仿各个前辈们的做法，我依旧找不出最适切的答案。不久，各种专案的期限逐渐逼近，但我还是没能交出像样的提案给上司，于是就被骂了。其他部门对口人员打来确认或骂人的电话声开始响个不停。在专业团队里，所有人都为了做出成果而全力以赴，故对于疏忽或不作为也是毫不留情。才不管你是新人还是怎样，电话一旦响起，便是一阵严厉的指导与鞭策！每天都持续着这样的电话轰炸。
而同时还有一个麻烦是，第一位上司的工作风格和我的本性差距太大。他是个被昵称为“Mr.7-11”的人，真的就是以从早到晚坚忍不拔地努力工作为其风格。连假日也频繁出勤的这位上司，即使是周六也经常打电话到我家问“森冈，那份资料在哪儿啊？”之类的事。刚出社会的我就像是在模仿“母鸟”的雏鸟般，毫不怀疑地以和他一样的频率展开工作。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办公室里工作时间最长的时期，应该就是在这位上司手下的期间。我这个人竟然会从早上 7 点前就开始一直工作到坐末班车回家，别说是现在无法想像了，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啊。你一定也觉得难以置信吧。
一旦持续过着那样的生活，人就变成这样了⋯⋯。总之，一睁开眼睛就赶快准备上班。由于干劲十足，所以我都会比那位上司更早到办公室准备工作。然后一整天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被上司犀利地指责、一再让同事失望，还必须面对来自周遭愤怒的电话。要一直到晚上 7 点左右大家都下班后，我才真的有时间做自己的工作。而当然，那位努力工作的上司也会留下来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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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疯狂地工作，直到跳上末班车回家为止。到家时都已是隔天了。急急忙忙地做完最基本的一些生活琐事后便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一睁开眼睛又赶快去上班⋯⋯。闭上眼后一睁开就要上班，再闭上眼后一睁开又要上班⋯⋯。为了上班而闭上眼睛，又为了上班而睁开眼睛，这样的日子不断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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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人就开始变得有点奇怪。明明睡眠时间那么短，人又那么累，但却无法熟睡。在公司里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我就会心跳加速。不只是自己桌上的电话，就连对周围其他电话的铃声都会有心跳加速的反应，甚至让我冒起冷汗并引发异常的厌恶情绪。没上班在家休息的时候，总会一直担心上司可能不时会打电话来，以致于心情总是很焦虑、阴郁。很快地，就连和工作完全无关的人打电话来，我也变得不想接。就算知道是朋友或老家打来的电话，光是铃声响起便足以令我瞬间心情大坏。当无聊的推销电话威胁到平静时，我便会忍无可忍地大发脾气。
因此，假日在家时我都会把家里的电话线拔掉，一定要确保电话铃声不会响起，我才能安心。就这样养成了自己在家时总会切断电话线的习惯。当我达到这地步时，惊人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一天，在公司里当我自己的那支电话响起时，我试图接起电话的手竟突然动弹不得。明明是想要拿起话筒，但却真的动不了。这时，我才终于理解到自己坏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那时起，我所采取的正确行动，应该就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捩点了。我抱着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跑去拜托上司。
“U 先生，我和您不同，我不适合那种很需要耐性的长时间工作！我希望能够明确地划分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希望工作时可以决定好时间并专心工作。我曾经试图模仿您的工作方式，努力地加班和假日出勤，但渐渐地身体就出状况了。您有您的风格，希望您也能够认同我也有我的风格。我不想要在私人时间里脑袋还想着工作的事，若没有什么严重的大事，请别再打电话来我家了。拜托您！”
我当时应该是说了诸如此类的内容。
结果瞬间呆住的上司回答说：“喔，当然好。用不适合自己的风格工作，工作本身会变得很痛苦，身体也会受不了。我还以为你跟我调性很像呢。怎么不早点说呢？”
他平静的反应和抱着必死决心的我呈现强烈对比，所谓的出乎意料就是指这种时候吧。
的确，这位上司从未要求我模仿他，只因我崇拜他的能干，想要变得像他一样，于是便自顾自地模仿起他的工作方式。
他假日打电话来这件事，若觉得有压力，为什么不早点跟他反应请他别打了呢？在身体出状况前就该要注意到了吧！
但人在自己坏掉前，并不会知道自己到什么程度、怎样的时候会坏掉。一旦注意到自己情况不妙，可能就快坏掉时，通常都已经坏掉了。
其实为了让上司及周遭的人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好，很多人就算痛苦或自己感觉不太对也会尽量遮掩以免被看穿，这种情况可说是相当常见。
只不过我能在最后一刻及时采取与上司坦诚沟通的正确行动，真的是十分幸运。松了一口气的我，基于之前虽短暂但痛苦的经历，认真思考起自己该采取怎样的工作方式才最容易于中长期做出成果。然后就大幅改变了自己的工作风格。
简单来说，我从农耕民族型变成了狩猎民族型。我不再勤奋而钜细靡遗地耕种每一块田地，因为我的特质并非如此。喜欢也擅长思考“工作时聚焦于何处，才能以最小的努力达成最大成果？”的我，将自己的工作方式改为从被指派的工作中选出三成真的对业务较有影响的重要课题，集中火力加以处理，而剩下的七成则放弃。也就是采取猎物会通过哪里，就押宝在那儿一决胜负的猎人做法。
此外，抱着绝不加班的决心，我也开始讲究每一分钟都专注的工作方式。早上开始工作前，就先仔细想好当天要怎么安排工作，才能在 5 点半顺利逃离办公室，总之就是绞尽脑汁地追求“效率”。结果我发现，只管理自己一个人的工作安排是不行的，除非把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其他部门等整个团队的效率都一起纳入考量，对整体工作进行引导，不然 5 点半肯定是走不了。不只是驾驭自己的车而已，怎样才能连周遭的 10 台车也都有效驾驭？我因此渐渐领悟到，能够为团队挑出先后顺序的策略眼光是最重要的。于是，即使是无用的新人，也逐渐在团队中有了自己的角色，建立起自己的地位。
我的整体表现日益改善。首先是睡眠状况明显变好了。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时我依旧接不起来，不过，以稍后听语音留言再处理的方式，还是勉强能应付过去。上司理解我如此凹凸分明的特质，辅助我垂直发展自身优势，并以优点隐藏缺点。印象中他不擅长称赞人，给我的回馈意见多半都很严厉，不过是个聪明又自律甚严的人，比谁都公平公正。我后来才知道，正是这位上司为我建立起了职涯基础，让我之后得以用同期中最快的速度晋升为品牌经理，并进而成为罕见地转任至美国 P&G 全球总部的日本人，累积出非凡经验。至今我仍打从心底感谢他、尊敬他。我的第一位上司，就是这样一个如武士般的人。
附带一提⋯⋯你难道没觉得奇怪，为何从你懂事以来，森冈家一反世间逻辑，一直都不太流行使用手机？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讨厌那种不论对方情况如何，都被迫 24 小时与人同步的感觉”，以及“就因为用了那种东西，所以总是想着有人会替你做决定，结果就变得不再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之类的话？甚至三十几岁住在美国时，别说是我自己了，就连当时怀着你最小弟弟的你妈，我都没给她办手机。所以才导致她有一次车子爆胎无法打电话向我求助，又因为英文不好，不懂得请周围的人帮忙，结果只好挺着大肚子从最近的 Kroge r超市走了好几公里回家。真的是好可怜。
家里一直不办手机的真正理由，其实是因为周遭的电话铃声对我来说真的很可怕。光是听到电视连续剧里的电话铃声，就足以让我心跳加速、心情大坏。即使在 P&G 里越做越成功，这样怕电话铃声的状态依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我终于开始用手机时，应该已是结束美国生活回到日本，就快要35岁的时候，约是跳槽至日本环球影城的前几年。在我这个年龄层的一线商业人士里，最后一个还没有手机的人很可能就是我。
虽说现在我已恢复到只要愿意接电话就接得起来，但这依旧是我的弱点。尽管拥有智慧型手机，可是与人沟通主要仍用电子邮件，电话功能常态性地设为静音，基本上都不接。不过，以我现在的工作来说，和那些经营管理阶层的会谈及各种会议马不停蹄地一个接着一个，在这种行程安排以分钟为单位的状态下，根本也没办法逐一接听每一通电话。而话虽如此，但我无法否认自己那电话铃声一响心情就瞬间忧郁起来的本质。我想对我来说，来电铃声一定是一种激起大脑当时痛苦回忆的“讯号刺激”，它唤起了我那时事事皆落后，被工作追着跑，在日益恶化的自卑感中，只看得见周遭都在闪闪发光的社会新鲜人绝望情绪。
进入社会是怎么一回事呢？或许可说就是从在以往的团体中小有成就的自己，变成在新团体中最没用的人。之所以需要心理上的准备与觉悟，大概就是因为必须面对此差距所引发的冲击、焦虑及痛苦的关系。而比起出身草莽的我，越是一路过关斩将出自顶尖名校的学业优秀者，感受到的差距肯定就越大。即使是当时在训练与人才培育上都备受好评的 P&G，也有不少新人因为无法克服“没用的自己”而崩溃。不管是没办法上班、心里生病，还是找了某个理由离职，我想大多数的原因其实都在于不知该怎么面对“没用的自己”。
冷静想想，这是很自然的。基于类似的征才标准，被判定为达到一定水准的“和自己具相同程度能力的人（或是高于自己程度的闪亮亮人才）”聚在一起，形成母群体。而早了几年走在前面的前辈们不仅也具有同样潜力，还花费了成长速度最快的几年时间，透过经验与训练来彻底磨练其潜力，和新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当然会拉得很大（其实这差距不用几年就能填起来了，但在这个时间点的新人们不会这么想）。一出社会后，立刻变成相对而言“最没用的人”这件事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为了不要崩溃，一开始就该放轻松，要预先想像并接纳从最末尾开始起步的自己。想想自己能否从那里开始累积真正的努力，亦即能够自我检讨“今天的自己是如何学习、又学了什么来让自己比昨天更聪明？”这点就行了。你自己一定要大大地认同自己，你不是“没用的”，而是“会成长的”。如此一来，即使痛苦，也必定能在心灵崩坏之前获得该有的实力。只要愿意花“时间”不屈不挠地持续追赶，新芽总有一天会冒出头来。
每个人一开始都是新人。别担心，只要有贪婪的学习态度，这问题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解决了。不论是即将就业、还是某天将转换跑道跳入新环境的时候，我都希望你一定要记住，就像许许多多熬过来的人一样，你也一定能够度过这个关卡。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确实地踏出整个漫长旅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