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都不说性侵,这是性恐怖主义。”刚果性暴力已升级加剧成另一种恐怖主义,生而为人,有人不被当做人看待。

专访前一日,我有机会先在安置大会一场反对香港性暴力的记者会上看过克里斯汀·舒勒·德斯赫里弗(Christine Schuler-Deschryver,以下简称克里斯汀) ,印象很深的是她开头就说“我是来自战区的人。”看着她的双眼,让我不禁想究竟要在第一线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能有这双饱经残忍世事但仍坚决的眼神,像在说着性暴力必须消灭,人权必须彰显。

只要你有阴道,不管你几岁,你的身体就是战场

开头我问她,能不能先让我们更了解刚果现在女性的状况是什么?

“刚果的状况,是我见过在世界上最糟糕的。”—— 克里斯汀·舒勒·德斯赫里弗,刚果籍的社会运动家,刚果喜乐城的共同创办人,致力于解决刚果女性面对的问题。

一开始拿到的简介资料就写着“刚果民主共和国被称为世界强暴之都”,但接着从克里斯汀口中说出的话,还是让我屏住呼吸的听下去。“在我怀里死去的小婴孩也被性侵,也有年老的女性受侵害,他们会把枪、火、树枝放到女性的阴道里。他们不再选择了,‘只要你有阴道,不管你几岁,你的身体就是战场。’”

战争中以性暴力作为武器,侵犯、羞辱女性,在刚果几近是一种惨不忍睹的日常。“我甚至都不说性侵(rape),这是性恐怖主义(sexual terrorism),到底这是为了什么?那(指阴道)是一个生命诞生的器官。”在刚果的其中一所医院,已治疗超过 15,000 名以上遭受性侵的女性和孩童。但还有更多,“想想那些在丛林里死去的人,我们在说的是数以百计,数以万计的人。”这些量化数字的背后,都是一个个真实的生命。

她重复强调了几次性恐怖主义,像是严正地要告诉我们,性暴力已升级加剧成另一种恐怖主义,生而为人,有人不被当做人看待。记得有一次有个从村庄里来的女生,并不觉得自己是人,她也没有任何权利。“当你和她谈论作为一个人,她所拥有的权利时,我的天哪,她的反应像是‘原来我是有权利的人吗?’”二十一世纪的现在,这是在世界的一头持续发生的事。专访室里,彷佛除了克里斯汀和敲打键盘声,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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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赋权,刚果的转型领导社区喜乐城

在传统观念禁锢之下,性侵受害者往往会被视为家族的耻辱,“当她们被性侵,但是身上没有明显伤口时,她们不敢说出自己已经被性侵。害怕被知道以后,成为村庄里的羞耻而被驱逐。所以假装没事,继续原本的生活。”但假装没事,并不会真的复原,心理的伤,往往会跟着幸存者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都挥之不去,克里斯汀知道,这些幸存者需要的不是援助,是真正的爱与赋权,让她们能够找回自己的生活。

回想起当时刚到刚果时,看见当地人民都期待西方国家的人给他们钱。 “多不像话啊!他们需要的是自足的能力,所以在喜乐城,我们教他们如何成为一个领导者。”起心想建立喜乐城(City of Joy),作为受暴女性的转型领导社区时,很多人对她说“这个太难了,你一定会失败”、“你只是个女人”。困难的事,总要有人起头做,克里斯汀从不缺席。

“我热爱挑战。能够有 V-Day、刚果和喜乐城是我生命中的祝福。”— 克里斯汀·舒勒·德斯赫里弗

在参与刚果的社会运动之前,克里斯汀在加拿大的 CARE 以及德国技术合作署担任教师及行政人员,有十三年的经验,用自己积蓄和丈夫的赞助开始,开始喜乐城的建造之路。“我们赋权 (empower),而不是援助(aid)女性。”相较于直接提供帮助,他们会透过询问这些女性,理解她们真正需要什么。在喜乐城里,种植的农作物除了自用,也会拿去贩售,让这个社区能够在大家都发挥一己之力下,永续经营,而现在已经有超过 1,204 个幸存者从喜乐城的计画中毕业。“你可以看到在喜乐城的人,她们走得直挺挺,她们真的相信命运掌握在她们手中,完全地从心理层面被赋权。”她们也不止步于此,而是影响更多的人去赢回自己的生活。

让自己变得更好,并不自私

作为一个倡议者,不只是为了自己,常常接到一通电话就要奔走,让她意识到“我要好好对待我自己,并且感谢我的身体,永不放弃。”在喜乐城也教导大家专注在自己身上,就像是身体在生病前会发出一些讯号,我们需要听见并且在乎身体在诉说的讯息。

访问过程中,克里斯汀也不断提到幸存者的心理状态转换有多重要。受到 Eve Ensler 新书《道歉》启发,克里斯汀说自己看了书三次,觉得非常感动,也认为在喜乐城里是需要进行的活动,邀请大家可以用匿名的方式写信给自己,结果大家都写下自己的名字。“当她们开始写信给自己,真的非常有力量。其中就有一个人说‘我已经 43 岁了,但我终于好好说出我在 13 到 18 岁被父亲强暴。’”

“不只是看见,你需要认真注视它。不只是听见,你必须要真的聆听到心里面。”
“You look at things but you have to watch it. You hear things but you have to listen to it. ”

去感受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注视它,聆听它,诉说它,“成为自己生活一切的重心,让自己更好,这并不自私。””来表示阴道,克里斯汀手指向远方,边做出一个惊讶又不解的表情说“就好像它在丛林的深处一样远。”现在她的妈妈已经 79 岁,也可以说出阴道一词,“她还是很害羞,但那就是一个器官,是我们的阴道,为什么要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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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乐城里面工作时,有时候克里斯汀就会以“你的阴道好吗?(How’s your vagina?)”来打招呼,合作的教堂过去很保守,到现在已经可以很开放的分享与讨论阴道。 “现在是 21 世纪,谢谢上帝我成功了,我成功地达成转型社区的目标。”

“我们可以谈论阴道,它不肮脏,它是我们的器官。”

How’s your vagina today?
我今天也这样问了我自己。

采访后记

回想专访那日,她擦着紫色的口红,直直地向我们走过来,打完招呼刚坐下,克里斯汀指着访纲的第一块说“我不想回答这里的问题,我想谈我在做的事。”

我知道她是有准备而来的。

专访的 20 分钟里,我好像跟着她到刚果走一遭。记得刚开始访问时她曾说“我觉得世界就是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我们有的矿产资源。他们认为刚果只是个地方,这里没有人存在,特别是没有女人。”过程中直视她的双眼,很多时候我是一直静静聆听的。反对性暴力这条路很长,很长,也很难,于是更需要我们继续走下去,我知道她也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