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 Henry 拥有一把沉厚的声线,脸上有少许须根,甚至连手上都长着“雄纠纠”的毛发,但他身分证性别栏位上的,却是一个“女”字。为了能在身分证写上真正能代表自己的性别, Henry 决定走上司法覆核之路。

文| Chloe 、 Mo

“我不用流动电话的月费计画,因为申请时要展示身分证,职员看到性别栏后会问一大堆问题,全店的人都会听到,很尴尬。” 身分证就像一张通行证,无论你开通任何服务,申请使用任何公众设施,都需要出示身分证。但如果身分证上的资料不能代表你,甚至为你带来难堪,你如何生活下去?

Henry 拥有一把沉厚的声线,脸上有少许须根,甚至连手上都长着“雄纠纠”的毛发,但他身分证性别栏位上的,却是一个“女”字。为了能在身分证写上真正能代表自己的性别, Henry 决定走上司法覆核之路。

跨性别,即一个人的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与他们出生时的生理性别不同。 Henry 出生时是一个女性,从小性格、兴趣及行为举止都十分男性化。中学时就读有宗教背景的传统女校,校园风气十分恐同,老师每天不断“提醒”同学,同性恋是错的:“篮球队教练不但叫同学留长头发,得悉队员跟女孩拍拖,更直接赶她离队。” 不符合典型女性标准的Henry被同学和老师标签为 “ TB ”,因此也跟其他同性恋同学一样承受同等的歧视。但讽刺的是, Henry 根本不认为自己是他们口中的“ TB ”。

“当时大概是 2000 年左右,跨性别这个概念完全是闻所未闻。”因此尽管隐隐觉得自己不是 TB , Henry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讨厌把身型表露无遗的旗袍校裙,因此尽可能参与各种运动,不放过任何可以不穿校裙的机会,而运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发泄的途径。 Henry 就在歧视和压抑中,渡过了整整五年本该留下美好回忆的中学生涯:“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只能用‘很惨’来形容整个中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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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 Henry 决定离开香港,到英国布莱顿生活:“我意外地来到了全英国最 LGBT 友善的地方,完全是‘解放’!” 学校没有什么名气,但校园到处都是 LGBT 资讯,学校会请同志名人来分享,课室的壁报板也是 LGBT 主题,就连同学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同志游行,同志友善的气氛渗透整个校园。

这个时候的 Henry 不但从地狱直达天堂,更明白到自己的性别认同:“发育时期,我很讨厌自己身体上的所有女性化特征,而且看不到自己作为女性的未来。” 于是,在家庭医生的转介下, Henry 完成了乳房切除手术及开始注射男性荷尔蒙。接受审核小组的心理和医学评估后, Henry 于 2016 年获得英国颁发性别承认证书,也更改了英国护照上的性别,意味他被英国法律全盘承认,将来在结婚,领养和代孕时宜上会与其他男性无异。可是, Henry 却改变不了香港身分证上的性别。

在香港现行法例下,跨性别人士若要更改身分证上的性别,必须在经历至少 12 个月的真实生活体验过程及贺尔蒙替代疗程,取得进行外科手术的证明,再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得到医管局发出证明书,才能到入境处申请改变身分证上的性别,整个过程约须二至四年;而“整套性别重置手术”包括切除原有生殖器官,以及建造他们选择性别的器宫。

以 Henry 作为例子,若然他要在香港改变身分证明文件上的性别,必须完成切除子宫及重建阴茎两项外科手术。然而,牵涉生殖器的外科手术有一定风险,其后所得的“阴茎”亦没有实际生理用途,他不想冒险。因此,尽管 Henry 的英国护照上已写上男性性别,在香港仍不认可。

跨性别者,非得更改身分证吗?

Henry 跟我们分享他在身分证的性别与外貌不乎的情况下,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烦恼。有一次到银行柜台,拿出身分证时,职员不知道该称他是“先生”还是“小姐”,随后向 Henry 查问了各种问题去确认其身分, Henry 坦言:“后面排队的人也会听到,情况十分尴尬。”

更甚的是,在香港很多情况下也要出示身分证:“简单如你进入一个屋苑时拿出身分证,你不会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亦因此, Henry 现时要尽量避免使用需要以身分证登记的服务,例如他只用储值的电话卡,不加入月费计画;在家里添置健身器材,不使用健身室服务等。洗手间当然也是其中一个难题:“其实我现在去男洗手间是犯法的,但我入女洗手间的话,人们一定会尖叫。”

因为身分证上的一个字,他所有生活都被打乱了。于是, Henry 决定与另外两名跨性别男性,就身分证的更改条件向政府提司法覆核。他们质疑政府的做法是间接性别歧视,并且侵犯私隐及违反人权法。法庭将于今年10月初作出判决。

讽刺的是,就算成功更改身分证上的性别,现时仍没有法例规定政府部门和私人机构必须承认跨性别人士身分证上的性别。 Henry 提到五年前的 W 跨性别婚权案:“正如 W 小姐已经完成整套手术,但去到婚姻登记处,依然被指法律上身分是男性”

在 W 一案前,政府在处理婚姻事务上,只会以个人出世纸上所显示的性别作准,并不会考虑当事人的身分证或护照。在这个条件下,跨性别女性 W 小姐即使完成了整套性别重置手术,也不能跟男朋友结婚。 W 在 2008 年入禀法院,指责婚姻登记官的决定侵犯了她宪法上的婚姻权和隐私权。

案件历时五年,终审法院终于在 2013 年 5 月 13 日裁定 W 司法覆核胜诉,推翻婚姻登记官的决定,裁决 W 可以与她的男友结婚。但同时,法庭宣令指《婚姻诉讼条》和《婚姻条例》中对“女人”和“女性”的含义,应该包括持有获医疗部门发证书认可的,已经完成性别重置手术的男跨女跨性别人士。而法庭当时没有处理有关性别承认法的案例,称需交还立法会处理,故当时下令暂缓执行裁决一年,允许政府有更多时间修改法例。

跨性别人士要争取的,不只是婚权

跨性别人士的就业情况一向令人担忧,根据跨性别资源中心于 2018 年 1 月公布的“针对跨性别人士暴力研究调查”,跨性别人士的失业率接近一成( 9.6% ),较 2018 年 4 月统计处公布的香港最新失业率 2.8% 高出三倍有多;失业的受访者中更有近九成( 88.9% )遭受肢体暴力对待。在职跨性别人士也不好过,月入少于二万元的组别中,接近半数受访者曾遭受暴力对待;而月入二万元以上的组别亦有三成受访者曾受害。

在英国“浸过咸水”的 Henry 在2017年年初回港,受聘于一所同志友善国际机构,合约结束后,至今仍未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明言自己在选择工作上非常小心,只会应征有性别友善政策的公司。 Henry 指出,很多国际机构都会有同志友善政策,因为这是留住人才、加强国际竞争力的方法之一,希望更多本地公司仿效。

不过,除了由公司自发性立同志友善政策,政府亦有责任让跨性别人士在职场受到保障。其实,除了就业问题,服务行业如何应对跨性别人、各类表格中加入中性称呼、设立中性厕所等等,都需要一套完善的指引。

W 婚权案促使政府成立“性别承认跨部门工作小组”跟进立法工作,不过政府拖延多年,直至去年才就应否设立性别承认制度等进行公众谘询。对,小组研究了四年,最后就连“应否设立性别承认制度”也仍然是一个讨论点;文件更举例说“泰国至今并无订立性别承认制度或实施相关行政程序”。 Henry 查看工作小组成员名单,发现成员皆为律师和高级官员,并没有跨性别人士的代表,质疑小组未能了解法例对保障跨性别人士的逼切性。

Henry 坦言对政府的工作小组完全没有信心,因此决定加入司法覆核的行列,希望法庭能通过案件厘清更改身分证的条件。可是, Henry 同时认为即使官司胜诉,他可以更改身分证性别,跨性别人士仍然需要一套完善而又与手术条件脱勾的性别承认法。否则,有关跨性别权益的官司只会接踵而至;司法覆核花费大量金钱、精神和时间,对当事人和政府也不是好事。

司法覆核动辄数年,加上 Henry 是案件中唯一愿意公开身分的当事人,他已成为保守人士的攻击对象,甚至有人刻意在公开场合称他为“小姐”;除了外界的攻击,有宗教背景的家人也一直不理解他,爷爷奶奶生前更认为他作为一个女生,却没有女生的模样,十分“丑怪”。他希望家人可以改口称呼自己为儿子、弟弟,可是父亲知道他要司法覆核后,只不满地说:“你的官司一定会失败,之后你会失去所有。”谈起家人的态度时, Henry 露出一脸的无奈。

但幸运的是,在这艰难的路上,仍然有人支持他:“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我认识的人当中,大部分都很支持我。”他向朋友坦承自己的性别身分时,朋友们立即便改口去称呼他;更令他感受到爱的是,朋友的母亲知道后,也很努力地去改口称呼他。“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改口并不容易,但当下见到他们很尽力去改变时,我感受到他们是爱我的。”在这条困难重重的抗争路上,幸运地还有一些支持自己的人:“没有他们,我想我做不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