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骆以军《也许你不是特别的孩子》:其实我们长大的过程,不停地在学习爱与失去。如果你也还记得,那一次为珍爱的宠物或玩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愿长大后的我们,都更懂得在爱里怜悯。

我希望他拥有对情感的想像力,
对因为担心所爱而悲伤、哭泣,
这正是我想要他学习的。

我的小儿子,从小爱从外面抓昆虫回来养,蝴蝶、蚱蜢、蟋蟀、金龟子、竹节虫,各式各样。但这些昆虫多半寿命短促,所以我们那个小公寓,常有这样一小箱、一小箱的透明饲养箱,好像每日都发生着朝生暮死的情景。

有天我在妻养开运竹的水瓮,发现一只刚变态成成虫的胖蜻蜓从里头飞出。原来是小儿子去山上人家种海芋的水田玩,就捕捞了蜻蜓的幼虫水蠹回来。也有过不知从哪儿抓来的螳螂,但必须去水族街买一整盒活的面包虫给它当食物。

那画面颇恶心:饲养箱下面数百只面包虫蠕动着,像摇滚轰趴的舞池,那只螳螂在里头一段枯枝的上方待着,肚子饿了便敏捷爬下去,抓一只扭动的猎物上来进食。

有一天,儿子们在卧房大喊:“爸鼻,面包虫叛变了,把螳螂扯下去分尸了!”我跑进卧室,看那饲养箱的底部,像监狱囚犯暴动。那些面包虫仍在剧烈的蠕动,而螳螂那翠绿举钳的神威身影,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绿屑残骸,在那疯狂波浪上漂着。还有一只面包虫,顶着那螳螂的脸壳,约略在啃后面的脑吧,像一个舞狮的孩童举着大面罩。那景象真是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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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带他们去八里海边,回来就偷偷装了两只小招潮蟹。一只没两天就死了,另一只真是奇迹,过了半年还活着,小儿子称他“神蟹”。我每天喂它碎肉或水果,几天帮它的饲养箱换水时,还要将那水加一些盐。

有一年,我押着儿子,我们开车把这只命硬的螃蟹送回当初抓它的沙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们把那小招潮蟹放在沙滩,它不敢相信的停顿一会,然后快速拔腿,向海的方向狂奔而去,那里有上千只它的同伴沙沙沙的呼唤它吧。

也有养乌龟,三小只养在水盆里。之后全是我在帮它们喂食和换浸泡了排泄物的浊臭之水。乌龟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疗愈互动的功能,它们就是贪婪的吃你喂的饲料,然后排泄。我非常生气,怒斥小儿子:“它就是不该生存在这种状态,你只想着拥有它,但你已让它失去本来美丽自由活着的那种亮眼,它们变得好丑。”

原本我提议去瑠公圳旁放生,但是到了现场,发现水池里约有三、四十只它们这种巴西绿蜥龟,非常大只。应该是养到非常大了,养不下去,都来这放生。我们放下去,那三只小乌龟一定就被吃啦。后来是给一位我妻子的学生收养。

有一次,养了一只“中国火龙蜥”,养着养着,竟忘了自己有养这宠物,好几个月没喂食。有一次家里大扫除,我在角落发现一饲养箱,里头那蜥蜴,趴在污水中,还目光炯炯瞪着我。小儿子大喊:“神蜥!竟然还活着!”我们推断,应是它自己捕食飞过的蚊子维生。

他小时候,我会为这样的事非常生气,甚至有次大发雷霆,还 K 他的头。“你这样毫不在意人家的感觉,人家本来活得好好的,结果你因自己的一时贪恋,让它廉价的生,廉价的死。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主要我很怕,他长大后,若是这样对感情的态度,那也会在爱情上,在权力关系里,成为那种无哀悯不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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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不听。我们家有一鱼缸,我在里头养了最小的灯管鱼、孔雀鱼、一些樱桃虾、一尾吃排泄物的琵琶鼠,以及有绿光盈满的各种水草,在过滤器运转下,是一个生意盎然的小宇宙。

但有一阵,不知什么原因,整缸的生态被破坏了。一开始是虾全灭了,接着每天都有鱼尸浮起,最后连那尾大琵琶鼠都翻肚死了,整个大浩劫。我太悲伤,也没去把那鱼缸整个清掉、重建。也是过了几个月后,有天终于想还是把这死缸的水抽出,把底沙清洗一下吧。正弄着时,被一长形穿梭在沙里的黑影吓到。我咆哮叫小儿子过来看。原来是之前他和同学去山上玩,从溪里捞抓的小泥鳅,带回来偷放进我们水族箱里。竟始终没被我发现,兀自捱过大灭绝,长到那么大!

一直到三年前他生日,我们被他卢得没辙,一起去植物园后面那鸟街,买了只鹦鹉雏鸟。这只鹦鹉非常聪明,是我们用奶瓶把它养成成鸟的。我们没关着它,也不愿如鸟店老板建议剪去飞羽,让它自由自在的在公寓中飞来飞去。

那时期我在脸书写了许多这只鹦鹉的趣事。但终于有一天,这鸟儿从我们没注意的纱窗窗缝钻出去,飞了。那两周,我们在附近巷弄抬头寻找,喊叫那鹦鹉的名字,也在邻里的公告栏贴了许多寻鸟启示。但终于没能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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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小儿子说起这鹦鹉就哭泣,我安慰他要学习失去,学习如果那么爱的对象,它渴望自由、渴望天空,我们也要学会让它去啊。但儿子不理我,伤心的哭着。

我还想再劝,突然心里想:“啊,这不正是我希望他拥有的,对情感的想像力,对因为担心所爱而悲伤。这不就是我想要他学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