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亲密关系暴力,到性侵未遂的杀害,为什么接受女方的拒绝,会是那么艰难的事?

不到一个月,台湾社会出现两起分尸案,一起发生在情侣讨论关系走向,另一起则是女方抵抗性侵,两个女生,就这样被杀害了。

两起杀人案件,前者是彼此伴侣,后者则是老师/学员关系,关系虽不同,但仍有共同处。两者除了分别是“男加害、女被害”的性别暴力型态,另一个共通点,则是加害动机为(男方)无法承受被拒绝、女方不如他所想像,无法承受女方不能给他想要的关系。

事实上,这一个月之间,台湾发生一共四起“情杀案”,都是异性恋男性杀害现任/前任女伴,情境则多是求复合不成。

前篇性别观察,我们讨论亲密关系暴力与性别暴力之间的关系,从数据面看见这不只是暴力问题,更是性别问题。

根据行政院卫生福利部统计:亲密关系暴力的施暴者生理性别,98.9% 为男性,1.1% 为女性,且约有 21% 的台湾女性,一生中会遭遇至少一次亲密关系暴力。但我们明白,性别暴力不是特定性别的原罪,男人也会受害,因此更谈性别教育与情感教育的重要性。

可是一连几个月好多相似案件,我们也想问,为什么加害者总会认为,另一个人有义务满足他对关系的想像?有义务满足他对性的要求(例如朱姓教练案的“她骗我是处女”)?有义务满足他的性需求(例如射箭教练的性侵未遂,我想要、你就得给)?为何当女方无法/拒绝满足期待时,加害方会认为自己有权夺走对方生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因此,上一篇性别观察,我们从另个方向找解方:网路大量出现“如何辨识恐怖情人?”“恐怖情人的 X 大特征”,可是预防责任不该仅往一端倾斜,我们也该谈如何预防自己、或身边人成为加害者,当你意识到自己在亲密关系里使用暴力,可以如何求助?

这一次,射箭教练黄姓男子因性侵未遂而杀害女学员,我们则想进一步追问,为何多数性别暴力杀人案,动机几乎都可以追溯到“男方无法接受被拒”?为何女方的自主意识与男方期待相左,会衍生成杀人动机?当加害者大幅度倾向某一种性别,我们不得不去谈,这里面的结构性问题。

义务教育教了什么?性别教育、情感教育、生命教育在哪

回顾射箭教练黄姓男子的相关新闻,大多提到黄姓嫌犯在杀害女方后,仍面不改色与朋友聚餐喝酒,甚至到被害者亲属寻人的贴文下留言表示关心。

确实,一般来说,我们想像人在犯下残忍杀人案后,会受罪恶感缠绕,食不下咽、无法安眠。人们难免疑惑,为何黄姓射箭教练或者朱姓拳击教练,在犯案之后仍能面不改色如常生活?

根据联合新闻的采访,东海大学社工系教授彭怀真指出,“如果凶手不觉得自己是在杀害一个生命、在折磨一个身体,而只是破坏或处置一件物品,心中的障碍排除而焦虑感就会下降。”

将杀害对象想像成物品,或许是比较极端的可能性。但我们也不得不去想,社会是否将女性塑造为服务男性需求的“他者”而非“主体”,以至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她会被当作物品对待?

我们也不得不去想,如果我们教导所有性别的孩子:自己与他人的身体和生命都极其珍贵、必须自主,不需服务他人,为自身幸福负责,是否这样的悲剧会少一些?

然而,社会安排给女性的性别脚本充满“他者”的想像:一个好女人必须是贞洁(于男人)、顺从(于他人)、内建母爱且习于牺牲奉献的,女性应该担当照顾者角色,对人提供情绪劳动,必须更敏锐于觉察、并照顾身边人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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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安排给男性的性别脚本,相对是聚焦于自我发展的“主体”:他必须是“理性”的,这意味着忽视与压抑自己/他人的情感需求;他必须在外事业成功,必须追求自我实现,避免在家担任照顾者角色,否则会有损男子气概;他应当是性的“征服者”,获得越多女人的性,愈可能彰显自己是有魅力的、阳刚的。

我们不禁想问,如果没有这样的二元性别脚本,控制着人们期待自我、对待他者的方式,是否就不会认为女人理所当然要满足“他”的期待?当对方拒绝按照他的脚本行动,是否他会懂得,自己的想望不可以从另一方身上强取?是否可以懂得,世界不以他为中心运转,没有人有责任照顾他的情绪与需求?

我们不禁想问,如果社会不对女性施加贞操期待与荡妇羞辱,是否人们会明白,女人的身体与性向来只属于自己,不属于伴侣或任何其他人,她只需要追求自身的愉悦与幸福,没有责任把自己身体当作物品,对他人奉献所谓“未开封”的性?

从这些社会期待,我们也看见:社会并不希望女性将自身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这是为什么性别教育很重要、情感教育很重要、生命教育很重要。

性别教育谈的就是,尊重不同性别、性倾向、性别气质,明白与自己性别参数不同的人,也与自己一样具有主体性,并且懂得欣赏差异。情感教育谈的是,如何面对、接受、处理自身情绪,以及为自己情绪负责;生命教育则是立基于前两者,把对方当作和自己一样平等的主体。就会知道,两个人在一块,必定包括沟通、包括妥协、包括尊重。

当我们谈男性和女性被赋予的性别脚本,绝非认为男性和女性是对立的,而是相反,正因为不相信“男生就是怎样、女生就是怎样”,我们必须看见社会的性别二元脚本如何框限人们的行动,而我们又能如何回应,并如何产生讨论与改变。

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被接受不是,所以更懂得珍惜

从亲密关系杀人案,到性侵未遂的杀害,我们也追问,为什么接受女方的拒绝,会是那么艰难的事?

女人迷专栏作家蔡宜文曾经为文讨论台湾的“追求文化”与男性较难接受“被拒”挫折之间的关系:

在当前的社会当中,在择偶上的否定,往往被个体认为是对于“自身”的否定,也因此,追求这个过程往往还需要伴随着成长,像是不会念书的柯景腾必须要努力念书一般,男性藉由不断提高自身的条件,总认为到最后这个否定就会消失,变成肯定,甚至可能变成“很多个女性的肯定”。

拒绝这件事的重要,变成了评断你这个人的标准。特别是那些认为自己应该已经符合这一切标准的人,认为自己应该要凭藉着努力就可以得到恋爱的人。而这一些“认为”都来自于追求的文化。

在传统的父权社会里,男性几乎可以被保证拥有一位女性,透过家族安排或相亲等形式,理所当然可以拥有一位女性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满足性需求、以及负担传宗接代的责任。到了现代社会,性别地位逐渐平等,可是女性仍负担大多数的照顾角色与期待。对部分极端的男性来说,满足他身为男人的需求,是理所当然的事。受到拒绝,则等于是对男子气概的否定。

根据纽时报导,今年 4 月,加拿大多伦多发生一起卡车撞人事件:阿莱克·米纳希安 (Alek Minassian) 把他的厢型车开到多伦多的人行道上,造成 10 人死亡、超过10人受伤。在这项行动之前,他在 Facebook 上发了一个帖子。提到了“非自愿处男的起义”(incel rebellion,incel 是非自愿禁欲 involuntary celibates 的缩写)。


图片来源|阿莱克·米纳希安 Youtube

“非自愿处男的起义已经开始了!”那篇 FB 文章写到。“我们会推翻所有的 Chads (指受女性欢迎的男性) 和Stacys (指拒绝和incel恋爱或发生关系的漂亮女性)!向至高无上的绅士埃利奥特·罗杰致敬!”

“女孩都把她们的感情、性还有爱给其他男人,但从来都不给我,”在 2014 年无差别枪杀六人的奥特·罗杰说。“我22岁了。我还是一个处男。我从来没有亲过一个女孩。”

最勇敢的人,是勇于拥抱自己的脆弱

我们懂,被拒绝确实是令人挫折的事,可是,拒绝就只是拒绝而已,没有人有义务满足我们的想像,这次失败了,期待下一次会更好,或者调整自己。拒绝,也并非在否定你的一切,而是拒绝的那一方有他自己的期待、意愿与想像。

我们也明白,被拒绝是令人心碎的,甚至在某些情况,可能是令人感到天崩地裂的,但如果我们能够认识: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被接受不是,也才更懂得珍惜一段关系的得来不易。

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够开启一种男女共学的可能性,透过分享被拒绝的经验,才发现被拒绝并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是生命的礼物,帮助我们前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懂得幸福其实不假外求;透过分享单身心情、分享离开关系的心碎与天崩地裂,才会知道这种痛苦并非自己独有,而是身而为人必经的生命经验,懂得从失恋或已然破碎的关系里渐渐复原,是多麽有力量的一种感受。

接受拒绝、接受心碎、承认痛苦、承认自己其实脆弱,即使舍不得放手仍尊重对方意愿,这是最需要勇气的行为。心碎、被拒,谁没经历过,每一次都很痛苦,我们知道。在这里女人迷准备“失恋生存包”,以及拥抱失恋经验、不畏惧地一次一次飞行的情感支援社群“失恋星球”,拥抱自己的情绪,是你可以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之中,最勇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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