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女人迷第一季专题“女人的幸福仕事”,透过台日问卷大调查,描绘职业女人的幸福样态。专访香港作家卓韵芝,所谓幸福职业,是去感受经历,看见不断蜕变的自己。

“我是卓允芝,国语说得哺胎好!”歪斜上扬的音调,硬生把“韵”的四声重音向上掰弯,搅和粤语的影子,我慢慢听,终于指认出熟悉的国语音。

这是我与香港作家卓韵芝的第一次接触。

专访那天,韵芝与两位友人前日刚从香港抵台,旋风般地一日行程:早起参加国际书展,签书会,来不及吃早餐就匆忙赶到女人迷乐园接受专访,专访完再旋风般地奔回书展,带着她蓄积一年多的新书《峰回路转》,对读者演讲。

行程满档,约访时间已过半响他们仨人才风尘仆仆抵达。我像爱人终于出现的少女,见到韵芝兴奋地啪拉啪拉说了一串,介绍自己,介绍台湾,介绍女人迷,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换来三秒寂静。

卓韵芝不笑的时候,精致古典的脸上挂着个性凤眼,直勾勾盯着你,有被老鹰注视之感,我冒出三滴冷汗,那三秒,像一季更替那么长。然后她眯起眼睛,挠挠后脑,“我是卓允芝,国语说得哺胎好,请多多指教!”

像看似凶狠的松狮犬,挪着庞大身躯在你脚边蹭。这个努力说着一口夹杂粤语普通话的香港人,好生可爱。

我是栋笃笑主持人,替香港寻一个笑声

成为全职作家前,卓韵芝从 13 岁便开始职业生涯,像经典剧情,陪友人试镜电台主持人,误打误撞自己上了,一个门外汉就此跨足广播圈,后来甚至以自创的广播剧于冷门时段开创高收听率。如同阿甘正传里的台词: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吃到甚么口味。

阿甘正传

1979 年出生,1992 年开始接触电台,后来兴趣太多,人生有趣的事情太值得探索,学美术出生的卓韵芝开始尝试导演、编剧、作家与栋笃笑主持人等身份。当社会给出一条中规中矩的路,你可以选择踏上,或另辟一条。我想卓韵芝永远是往深山峻岭跳,往无人之境闯的那类人。

谁说从小到大得追逐成绩,升学之路后,找个有钱事少离家近的铁饭碗端着?对卓韵芝来说,人生有很多可能性,你选择从事的工作与职业也代表你想探索的领地。天涯那么大,何必单恋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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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像个惊喜盒,更似恐怖箱,你伸手向未知捞取,被惊喜还是惊吓,都是必经的生命之旅。

卓韵芝的众多身份中,我对栋笃笑主持人的经历感到特别新奇。“栋笃笑”文化,是香港盛行的单人喜剧秀,简单来说,就是一主持人,身配一支麦克风,带着满腹的墨水与思想,上台一个人讲足 120 分钟的独角秀。

相较于台湾与日本社会,栋笃笑这类的单人喜剧秀,在香港多以调侃方式,讽刺时事,针砭社会百态。我问韵芝,如何看待栋笃笑文化在香港当代产生的影响力?她歪头想了一会,轻松语调里有慎重其事的目光:“很多人以为来看栋笃笑表演的人们,是花钱看主持人耍花枪,搬大斧,斜眼等着看把戏。但事实上我看见现场的每个人,都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眼神等我开口,一开口,他们就像找到可以发笑的机会,努力地笑。”似抓到苦闷生活里的浮木,竭尽全力、拽紧机会地笑,彷佛笑出声来,细小却无所遁形的苦闷就不见。

回望历史,1997 年香港回归,面对成定局的形势,香港人文化生活和身份认同的转变从那年开始闷烧酝酿。90 年代,回归后,身份认同的问题之于香港人,不仅是困惑,也是抉择。经过代表火红中流砥柱的七十年代,经济起飞的八十年代,移民潮的九十年代,至回归后的廿一世纪,写《我们这一代香港人》的作者陈冠中指出,香港现今面对的问题并非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过去五十多年累积下来的结果。

面对自我认同的矛盾,有人愿撑开雨伞,站成希望的伞花圈,占领港岛市中心 79 天,除争取普选外,或许更多的港人,是在为一个更远大的愿景,做身份认同的抗争。有人在夜晚花钱循着笑声,有些改变不了的事,我们试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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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香港历经回归,这些年民众对于经济政治的国际情势、国内民生物质高涨现状,很多是无奈且无能为力的,这种情况下有些港人的哲学,就是将无可奈何的事,用笑,笑过去了。”从香港历史谈到当代,对韵芝来说,自己从事栋笃笑主持人的工作价值,是想在人们生活感到苦闷的时候,替香港寻一个笑声。

“你相信笑声,别人才会笑。我觉得这是属于‘笑’的力量。透过主持,我希望让社会多点必要的幽默。让我们用比较轻松的面向去面对生活里的艰难。”或许在这样的一个年代,我们不必经历批斗或流血战争,但仍可以用思想,在自己人生野蛮地执着信念,用信念去影响身旁的人,也不失为属于我们这世代的热血革命吧。

我是作家,从日常里出走是为了感受生命

从主持栋笃笑的生命经验延伸,卓韵芝人生道路岔出很多支线,都是她逼自己以不同角度看待人生,思考议题得到的方向。现职作家的她,书写文字里不脱旅行,过去我们谈旅行,总会急于定义旅行的意义,但对她来说,旅行跟生命一样,不能定义,你只能感受它。

“世界很大,很多东西我们必须尝尝,很多事物我们必须遇见了才会知道。我喜欢旅行,渴望旅行的原因是,每次旅程里我都看见不同文化,那些文化开拓了我生命的选项,‘原来!除了自己认知的那样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就是在这样不断发现新的可能的过程里,更认识自己一点了吧。”

韵芝跟我分享她有次去加拿大森林健行的经验,“那天下过雨,满地泥泞,我试着边闪避泥黄色的水摊,在湿黏的路上双脚拐来拐去,生觉走偏一些两脚就会撞在一起,摔成四脚朝天。顾着闪避水坑,根本无暇看身旁的景色。后来一个声音喊住我,吆喝一声,一掌拍到我肩上说:‘你就踩下去,直直地朝那些水坑踩下去,走好你的路’。”是的,人生总有走避不及的坑洞,你只管踩下去,踩下去双脚弄脏了浸湿了都是经历,踩下去,才发现崎岖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勇敢踏进水坑,面对看起来会摔得四脚朝天的困难,你会发现,沿途参杂明媚风景与野草辛香。

谈到这里,韵芝主动提起我访纲列着,却迟迟没谈到的题目。

几年前因母亲重病,韵芝不忍母亲经常受病痛折磨,在一次治疗过程中放弃急救母亲,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底最深邃最不想踩踏的水坑,“像妳在访纲上问,过去我因母亲重病,选择放弃急救的决定曾经让我非常非常痛苦,也试图自杀。可是走过来之后,直接面对那些伤痛以后,会发现面对人生的态度,其实就是一种选择。这也是我在旅行的时,常有的体悟。”

我们常在生命里坚持找到一个答案,但其实没有标准答案,那都是我们如何去选择而已。

卓韵芝

这样的体悟或许是悲痛后的释然,也是徒步走在人生路里找到的自适,当我们选择不去看见人生的可能性时,你也阻止自己拥有更多的选项,去成为更好、更自由的自己。

我是女人,我是还渴望成为“其他”的卓韵芝

在卓韵芝多元的职涯里,从演员、主持人到作家都是一种创作的思想体现,我好奇她有没有想藉由这些身份特别关注的议题?她答得有备而来:“这个问题,我先前没特别想过。可我觉得这是很好的题目,昨夜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特别喜欢谈、特别关注‘女性’的议题。”

“过去主持栋笃笑表演时,也有人质疑过我,说女生不会搞笑吧?不能当众开黄腔吧?可为什么不?有人说女人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可男人跟女人除生理性别不同,能力上有什么差异?”

透过谈女性议题,韵芝也用生命经验实践自己相信的女性议题,她不受社会价值捆绑,或者该说,她从不觉得自己该因为“女性”的身份,去思考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觉得自己内心还是有着叛逆的反骨吧,越多人说女生不能做的事,我偏要做,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为女生不能做什么,也许是因我没把自己看作‘女生’吧哈哈,我就把自己想成一个‘人’,任何事情,有兴趣我就想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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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身体力行,韵芝努力的长出属于自己的生命样态,因为自己身为女人,所以女性议题对她来说,是一直内建在体内的感应雷达,支撑她成为现在的自己,很重要的坚实核心。但她除了是女人,她是人,还是渴望不断尝试各种可能性的卓韵芝。

同为心有反骨,内建框架抗体的女生,我们话匣子开,从自己当女人感受到的压迫,谈到社会给女人的压迫,最后我们在彼此眼神里表示认同,得出一个满意结论。回想起来,韵芝那时是这么说的:“不只日本、台湾、香港,每个国家的社会都隐约制约了‘完美女性’的想像,”或许要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最好还要能言善道,教孩子还很有一套。“但其实,什么是完美的女性?人生完美的路是什么?每当我越走入世界,看见各国文化的不同、世界的绚烂、人种的多元时,我越质疑社会教育我的‘完美’是否真的完美?”

身为女性,一个很热爱自己工作的女性,一位不想被完美捆绑的女性,对卓韵芝来说,所谓女人的幸福仕事,就是去感受生命,享受生命带你看见不一样的自己,“我仍旧不知道完美的定义是什么,也不知道生命的意义该是什么,但对我来说,去感受‘生命本身’,就是生活的价值,也是我不断透过职业与自我对话,得到幸福工作的定义。”尽管追寻你心中的小声音,然后努力实践它,或许就是属于女人幸福仕事的定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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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的现在,我始终会想到专访那天,韵芝骨碌碌转动的双眼;想起专访完,陪着等计程车,上车前韵芝给的豪爽拥抱,那么磊落自在。

我相信不论在世界各地的哪个角落,哪个职涯身份上,她始终会带着对世界永不生厌的眼,去城市探索,去世界流浪,去站在危险之上,把颠颇过成生活,把远方走成家乡。

卓韵芝之于时代,是轻盈的。像水泥围城里,偶尔瞥见松鼠杀出重围在大城跳跃,成为城市人眼里,最突兀却也惊喜的风景。持续感受生命,持续推翻他人给的定义,她在满是标签的钢筋丛林里,从容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