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俞涵写《山羌图书馆》,我们或许都曾经历在日常里失去自我,感到疯狂的暂时性失序的时刻。

朋友被送进精神病院,但他告诉我他很开心。认识他那么久,他的开心我完全能明白,即使一般人会觉得错愕。看过契珂夫的《第六病房》、马奎斯的《我只是来借个电话》,你会明白:疯的界定,在医生和病人之间,模糊又暧昧地游移着。《我只是来借个电话》的主角,只是走进精神病院里借个电话打给丈夫,却没有人相信她只是来借电话的,大家都以为她疯了,所以她被囚禁了一生,只因为大家都相信了她的疯。

在我看来,这世界上每个人多少是带点病的,在某些地方也着实是疯的。只是愿不愿意承认而已。不然,为什么我们看见北极熊拖着瘦弱的身体,翻找食物时,还吃得下饭?还有办法继续浪费这个世界的冰,而不去顺手关上浴室的灯?为此,我想我们也一定有一些地方病了,跟这个世界一样,稍微的失序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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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很常接到他的电话,我躺在我租的公寓里的单人床上,电话响起,他在那头就开始呜噎,我问他怎么了?他抽抽嗒嗒地说:“妳知道吗?他们竟然要我去河边捞树叶和搬很重的水泥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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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恍恍惚惚的,就说:“当兵就是这样啊!”他继续拉高声音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干嘛,我不想一直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沉默着,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笑笑地说:“再忍耐一下看看能不能适应啰!”他继续又哭又叫:“这里的男生都一直讲脏话,太粗鲁了,我真的没办法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如果我跟他们说杜斯妥也夫斯基,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在说一种饮料的名字,我跟他们都没有话题。”我只能一直安慰他,然后任他发泄。他说他最受不了的是半夜不能睡觉,要站哨,超冷超黑超可怕的。

在那里待了约莫一个月,他每天都很痛苦,人也忧郁了起来,最后医生评估他的状况,让他住进精神病院,他可以不用继续当兵了。而我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时,他笑吟吟地告诉我,精神病院里实在太好玩了,他还交到了朋友,一个有趣的姐妹,他们都被当兵折磨到崩溃,却在医院里找到知音。他爸非常不能谅解,觉得好好一个男生,为什么不能当兵,还当到要去住精神病院?在爸爸的逼问下,朋友默默出柜了。他爸爸不能接受,还说他简直是逆天了。不过,他终于说出口了,我还是很为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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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院后,人也精神了,毫发无伤的,与之前无异。只是每个月都还是要定期去让医生检查。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说:“当兵真的把我逼疯了,我住精神病院像回家一样。”我相信以他的状况来说,真的是这样。于是我只淡淡地问了句:“你爸小时候帮你保险了吗?”他说不清楚。我说:「去问问吧!住精神病院也是住院,你有医疗险的话可以申请理赔,毕竟你曾经疯了一段日子。”再过不久,他打给我告诉我,我帮上了大忙,因为真的可以申请理赔,而理赔的那些钱正好把他的学贷缴清了。

我说:「医院现在都不让住院太多天,怕有人想诈领保险金,还好你够疯才能住那么久。”他笑着说:“真的超谢谢妳,还好妳有跟我说。”我接着说:“没什么,谁叫你是我最疯狂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