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当家的温情被无限放大,当个人的标签被一个一个贴上,当女人成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媳妇们,我们想问,身而为人的自由在哪里?

春节要来了,返乡列车抢不到票,可有更多人一想到回家就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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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世代嚷着春节恐归,特别怕那一年一度重复的“要结婚了吗?”“在哪高就?”“生不生孩子?”他觉得自己像几张不被真正在乎的单薄标签,被硬搬上饭桌,成为长辈炫耀的筹码,心情复杂,只好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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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婚的女人,这一天成了名正言顺的媳妇,成了自家“外人”。传统习俗有云,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初一回娘家,是吃穷娘家,会遭致厄运,对婆家更大不敬。于是她不能回家,结了婚就没所谓“自己家”,她是婆家的人,只能给自己的爸妈打通安安静静的电话。

何者为家?原生家庭与婚生家庭有何互动与角力?“家”的议题在春节被无限放大,以吓阻女人之名,巩固单一的家庭想像霸权,那些在异性恋、婚姻、家庭体制之外的,也彷佛都成为不被祝福的孤魂野鬼。

初一,我要回娘家


图片|《橘子红了》剧照

刚结婚的女友 P 跟我说,去年她刚结婚,想到今年除夕年夜饭不能陪妈妈吃,就觉得伤感。原来那种压力真是无形的,粉碎所有你对女性主义的理解与想像,夫家思维的全面入侵,让你意识自己作为太太与媳妇的性别角色,与在原生家庭里“泼出去的水”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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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我们改口说结婚是平等的亲密关系结合,但嫁娶的传统意识仍然长存,结了婚,妳就是我们家的媳妇,得干我们家的活。都说时代进步,台湾女权意识抬头,可 P 始终说不出口的那一句是,“今年除夕,我想陪妈妈吃年夜饭。”她知道人们会回她一句,“反正你初二可以回娘家,何必让公婆不开心?”

年夜饭能回娘家吃吗?初一可以回娘家吗?这个议题早已在台湾生根许久,2005 年由女书文化出版的《大年初一回娘家》一书中就写下,


图片|台湾性别平等教育协会

“一个社会,如果儿子理所当然就可以享受许多事,譬如逢年过节都可以在家陪父母,而女儿身上却总有这么多束缚和禁忌,当然是不公平的。这种种设计既是男女不平等的产物,而这些差别待遇又会回头助长一般人重男轻女的观念。”

2015 年,妇女新知基金会举办打卡活动,大年初一回娘家,无禁无忌,大吉大利!,表明回婆家还回娘家,该是女人的选择,女人是太太也是女儿,大年初一不可回娘家,只是男尊女卑社会给女性的禁锢咒语。

底下的留言,同样有许多深刻地自我揭露,

“结婚九年,只有一年在自家过年,其他每年都在除夕前提早回娘家。过往的习俗有它的时代背景,新的时代不见得要被旧有习俗给绑住啰!”

“去年因先生工作的关系,初一就和孩子一起回(娘)家过年。刚开始我父亲有些犹豫,在那之前,我还没听过女儿初一回娘家的倒霉说。不过,我娘倒是很干脆,一口答应。不识女性主义的母亲,默默的身体力行。今年我们还是大年初一回娘家,这回连同先生一起,晚上也睡在娘家,省去初二因回娘家的车潮所苦。”

“交往时就一直“灌输”先生,男女平权的观念。结婚不是谁入谁家,而是两人相爱才决定在一起。我们都不是从石头磞出来的人,过年时,你有你的家人要团圆,我也有我的家人要相聚。结婚前是各自过年,结婚后当然还是可以各自过年,陪伴家人,反正平常两人都在一起。在这样的相互理解下,我们才结婚。他家里长辈的不解,由他出面沟通(他跟奶奶说:以前女人得要绑小脚,现在不是改了吗?可见不好的习俗就要改。女生结婚又不是被人绑架,为什么本来可以在自己家过年,结了婚就不可以?奶奶也被他说服了。)每年我都快乐实践除夕回娘家。衷心祝福更多姊妹想在哪里过年,就在哪里过年。”

这是一场与传统文化对话的革命,人们在其中寻觅自己心服口服的实践路径,于是有人过年就约亲家一起出国玩;于是有人双数年在夫家过,单数年在娘家过;于是有人做了一整年的媳妇,总算有一天可以当个撒娇的女儿。

我们看见一个个女人现身,就容我们替自己发声,松动体制,促成改变,解放更多即将走入无可奈何束缚的女人。之所以与传统反覆交手,是为了做一个更自由的人,拥有更明亮平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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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汹涌的婚家压迫

而另一种婚家压迫,正暗潮汹涌。


图片|《喜宴》剧照

结不结婚是过年经典命题,长辈眼中“适婚年龄”的孩子都得问过一轮,但结婚本就不该是身而为人的终极目标,结婚是选择,不是人生的必然。我不结婚,无须担心我会就此孤独终老。而有许多人,连结婚这个选项都没有。

在饭桌上,单身是污名,不结婚的男人,没有子嗣,无法巩固父权体制中的家父长优势位置;不结婚的女人,再成功都被认为有憾,无法在婚家竞逐市场中争一个好看的名份。你若是说不,就是和崇尚婚家的社会作对。

在饭桌上,亲密关系落得只有结婚一种实践,结婚是深获社会祝福的霸权,没有“婚家”结果的“同居”是污名,非异性恋的情爱关系也是禁忌,饭桌总是在三言两语间,暗暗巩固了异性恋亲密关系与婚家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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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导也指出,春节期间,113 都会爆线,这几年的通报量更是逐年攀升,除夕与初二回娘家期间,是家暴高峰,亲密关系的暴力与权利宰制关系,在年节尤其汹涌。

个人即政治,每个人的主体建构,都深受既有的社会关系影响,一个春节饭桌、一次春节假期,所有人的底细都沿着社会框架被摸透了。

而性别固然有其权力关系,但从性别化的主体性(gendered subjectivity)出发,我们要看见性别刻板印象如何成为我们个人主体性的一部分,与文化相依的性别规范,或许也可能让我们反向使用,成为建构主体认同的有效资源。

于是我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和婚家压迫与异性恋霸权交手对话,于是我们会一次又一次长出自己能够相容的形状,实践对亲密关系的所有想望,或许挫败,或许艰难,但我们最终会走上一条更平等与更自由的实践,那里头没有规范,只该有个人。

春节期间,我忍不住这么想,所有艰难的日常,都是女性主义之所以需要继续存在的关键理由。今年春节饭桌,我但愿我们都只替自己说话,不委屈不讨好,甩落标签,做一个立体的人,拥有一个各异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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