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贩卖部开张,这是一家座落在城市里的小店,贩卖着人们的各种情绪、与向往的特质。如果,“感觉”是可以钱买到的,看看你自己身上的匮乏,你想买些什么?今天是关于一位母亲的故事,她需要的是对抗焦虑和自责的勇气。

进入这家店也三年了,回想起来,说自己“无条件被说服”来开店是骗人的。

但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这店的神秘性吸引了我,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职场上很势利,看你曾有哪些经历、看你有过哪些训练,否则就算你待久了还是无名小卒一个,空降来另一个长官继续来把你吃得死死的。他们鲜少过问你的“为人”,更不可能和你讲求“人性”,那些没效率、没华美的履历者只能像刚嫁进恶婆婆家的小媳妇,乖乖地把打杂事做多了、把年岁拖长聪慧了,才勇于和先生说咱们搬出来住、或是再利用其他人来对付恶婆婆。

而我呢,偏偏讨厌这种讲求外表的现代文化,一向反骨地不想和其他人一样,所以来到“情绪贩卖部”这个非常不一样的地方。

当初我以为老板并没有认真面试我,只是随机挑选一个人来开店,但我慢慢发现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老板啊,他不太相信运气这种事,说是随机挑选都是骗你的!他在心中早盘算好了,他收到履历后,也许先在网路上或你身旁观察一阵子,他是个既厉害又有点变态的老头。”经常来聊天、和老板有交情的黑衣男人嘲笑地说。

“那他看中我什么?”我很想知道。

“你那讨人厌什么都要问到底的个性吧。”他吸了一口菸。

“……”

“就像你什么人都陪他们聊到底,还有热情想帮助人的个性吧。”吐出的团团菸云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猜是无奈吧,看到其他人对没救的人性还想医活,简直是天真。

推荐你看:年轻人,你能做的远比想像的多!别在安逸中失去热情

但遇过几个特别的人、几次特殊的事件后,你就会晓得,人性并不是没救,很多时候别人的帮忙是不够的,最重要还是需要她自己愿意努力。

“老板啊,一瓶抗焦虑药水。”一位约 80 岁、鞋子上装饰着小白花的婆婆在天色暗了,关门前才来。

“好的,婆婆还是记得,十分钟喝一小口,总共分六次喝完喔!”她连续来一个礼拜了,但老板交代每次还是要提醒客人使用方法。

“好。”婆婆有气无力地说,“小朋友啊,我看你每天都会在这边和人聊天,今天给婆婆说个笑话吧。”

“……我不会说笑话唉,但我可以和婆婆聊天!”

“也可以啦,你在这边待多久了啊,每天工作多久啊?”婆婆柱着拐杖,缓慢地坐上石阶。

“大约半年,每天从早上六点营业到晚上七、八点收摊,虽然时间很长,但会听到很多人的故事,是对生命很充实的工作!”我微笑地说。

“不错不错,希望我儿子也这样就好啰,他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好久没和他联络了……”婆婆看起来很担心,“我只知道他每天也工作很久,但成天抱怨老板太凶、抱怨公司加班太累,以前我常关心他,后来他觉得一天工作下来还要应付我,太烦了干脆不跟我说话。”

“感觉婆婆好孤单,现在平常会有人陪你吗?”

“以前会到社区中心走走,但你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不来了,也伤心,后来就不去了。”婆婆很无奈的样子。我想起阿公和我说过,他曾经都会去大树旁下棋,但随着时间流逝,也一个接着一个不来,都转移到天堂下棋去了。

“之后婆婆可以常来这边,这个时间都没什么人,可以聊天!”她笑了笑。

隔天差不多的时间,我远远看见一位摇晃的身影走来,她同样买了一瓶稳定情绪的药水,同样柱着拐杖坐上石阶,再度说起她与儿子的关系。

“很想念他啊,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整天会不会压力太大,需不需要一瓶药水?”婆婆看起来很担心。

继续聊下去才知道,原来婆婆刚出生时家庭富裕,但爸妈却没有时间照顾他们,而大他 6 岁的哥哥国中时交了一帮校外朋友,从此就不回家了,唯独从警察局被领回来时才瞧见一眼。在那极少数和哥哥说话的时候,哥哥则不断用脏话污辱爸妈,觉得没有被关心,并告诫她以后不要像自己一样,走上不归路。

婆婆当年眼见哥哥的模样让自己成为父母后不敢大意,无时无刻不断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这颠倒的图像,成为了另一种压迫孩子的方式。我们常被某些经验吓着了,尤其越早期的影响越深。于是自己的行为或想法,从这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变成那些糟糕回忆中的主人翁。结果哪知道,矫枉过正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我们总在两极间剧烈摇摆,随时间与重力才得以稍稍抚平不安的心。

推荐你看:专访归亚蕾:“每个母亲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

“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只想着要安全、要守规矩、要乖乖读书,回想起来,我几乎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定很难过吧。”婆婆红着眼眶,不愿让泪水掉下来。“现在才瞭解,自己的焦虑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又过了一天,婆婆没再前来。一个礼拜后,同样的时间,反倒是她的儿子来了。

“你是卖情绪的那个人吗?”他说。

“对……怎么了吗?”

“我妈托梦给我好几天,我们谈了很多,她说她有来找过你,让我也想来这边看看,她说的石阶,和她说的药水是不是真的……”他告诉我那位婆婆就是他口中的妈。

“什么意思?”我还是困惑。

“她两年前就因为肺癌过世了,我是最后才去见她一面,其它时候我都选择忽略她,直到上个礼拜梦中的谈话,让我想起曾经一起出去玩的时光,我开始想念她了……所以来这边看看,她说的地方、她坐的石阶……还有她会不会出现。”

我张着嘴巴,不晓得该说什么。听来感慨,婆婆过世了才想通。儿子则是等妈妈想通了,才重新有机会与她沟通,也才开始想与妈妈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愁。最后,我们没有等到婆婆,我告诉他,婆婆肯定是解开了心中的结,可以放心走了。他微笑,道谢后离去。

我则看见门口一片白色花瓣,随风飘来,停留,又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