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五月中爆发随机杀人事件,杀人犯以女性为下手对象,因为认为“女性都瞧不起他”,近期出现第二个模仿犯。PTT Women Talk 版上,针对“厌女犯罪”有了精彩的讨论,其实教育“男生不应该伤害女生”的说法也有其危险性,听听作者男性解放怎么说。

“男生不应该伤害女生”其实也有它的危险呢。

早期的反暴力宣导常将重点放在“女性要自我保护”,后来发现这样会将责任归咎到受害者身上,变成谴责受害者。例如,要求受害者自我伤害以免于遭受性侵害的“熨胸”,就是典型而极端的“将责任归咎给受害者”的结果。

于是,宣导重点开始转移到“教导加害者不要伤害别人”的层次。因为从实务经验与统计结果来看,主要加害者是男性,主要受害者是女性,于是这个层次的宣导概念往往也等于“男生不应该伤害女生”。

问题是,“男生不应该伤害女生”的意思,到底是指“掌握较多性别权力的优势者,不应该利用权力来伤害弱势者”呢,还是说“强壮的骑士不应该伤害脆弱的娇花”?

若是前者,权力是流动的,男性也有可能成为受害者,直接将之等同为“男加害/女受害”,会有过于简化的危险--事实上,“过度”强调男加害/女受害的反暴力宣导逻辑,多少与男性和 LGBT 暴力受害者遭到忽略的现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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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后者,它其实是一种“父权骑士精神”,一种亲和性歧视,将女性理所当然地视为被动弱者,男性理所当然地视为主动强者。帮女性提包包、让女性走在人行道内侧、替女性开门跑腿搬重物……我们当然不能武断地说这些行为一定是父权骑士精神的展现,但很多时候,社会确实是用父权逻辑来合理化甚至呼吁这些行为的:因为你是男生/女生,所以应该这样做才对。

日前曾流传过一段影片,在谈反性别暴力,

无论拍摄这段影片的倡议团体当初的宗旨是什么,她们确实点出了一个重点(我们晚点再回来看这个大哉问):如果男孩们都知道不该使用暴力,为什么长大成男人后,当中有些人却开始使用暴力了?与此同时,这部影片的呈现方式,却也隐然(或许不自觉地)重现了上述的父权骑士精神。

这时候,变得很尴尬:一方面,我们实在不希望反暴力倡议的结果,是让男性用“自以为强者”的态度来“保护女性”,因为这种“男强女弱”、“男人保护女人”的概念,本身也相当父权;另一方面,我们亦不希望在拆解任何一种性别(女性)所遇到的父权暴力时,却强化了另外一些性别(男性)所面临的父权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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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对于“男性所遭受的父权枷锁”的未曾觉察或未能顾及,其实是相当有趣的现象。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印度反暴力组织 VogueEmpower 的宣导影片中,

这部影片的台词很简单,前面大概90%都在说“男生不可以哭”;到了最后面,倡议者说的台词是:“我们一直教男生不可以哭,现在是时候教他们不要让女生哭了。”

不知道大家看完的感觉是什么啦,我们第一次看时感到满傻眼的。

并不是说这个“不该对女性施暴”的倡议内容是错的,而是它“少了些什么”:影片最有张力的一段,或许是中后段男人面无表情地抓着女伴的手,然后画面一转,他走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只有男人留下的暴力痕迹与她作伴。如果从影片前段的内容全都在讲“男生不可以哭”来看,这里的逻辑应该是父权社会对男性的情绪阉割,最终造成男性不哭了、却也不说了、甚至改用暴力来处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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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不是合理化对女性施暴的藉口,只是逻辑若如上述,那么只倡议“教他们不要让女生哭了”,其实很奇怪啊!

对于始作俑者的“教男生不可以哭”的部分,不也该做些什么吗?例如,最后的倡议台词或许可以修改成:“我们一直教男生不可以哭,现在是时候教他们不要让女生或其他人哭了,而且,男生当然可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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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比较简化的概念来理解父权体制,它是一套权力游戏,将人区分成两个阶级:阳刚与阴柔。此外,利用“阳刚崇拜”与“阴柔贱斥”,来肯认前者更有价值、可以获得更多权力。(早期或现在的某些性别理论/女性主义流派,将两个阶级定义成“男人”与“女人”。这样的定义也不算错,但会有些问题。看下去就知道了(吧))

只要顺着游戏规则走,就能换到权力或资源,享有父权红利。如果身处阳刚阶级,你能分到最多的利益;如果不违反游戏规则,则多少有机会分得一杯羹。人们可能因为先天的身分而被配置到不同的阶级内,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男人是阳刚的,女人是阴柔的。

与此同时,后天的行为会调整你在这套阶级游戏里的位置。人们可以透过赚取更多的阳刚资本,来让自己向上流动,只是后天的位置调整,仍同时受到先天身分的钳制。

权力阶级就像金字塔,不可能每个人都处在顶端;另外,表现不合格的人,也可能被踢出阳刚阶级。男性虽然先天被理所当然地配置到较好的权力位置,但也必须不断证明自己有资格留在阳刚阶级内,甚至不惜彼此踩踏竞争,努力向上移动。那些不够格的--同志、娘娘腔、身障男性、少数族裔等等--往往向下掉落,成为阴柔阶级的一分子。有时候,他们的处境甚至可能比某些女性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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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权社会对男性的期待是:你要有男子气概(够阳刚),像个男人。要做到这点,至少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展现自己的阳刚资本,证明自己是“真男人”。

证明的方法很多,例如有没有钱,书念得多不多,身材够不够高壮,女性伴侣有几个;有时候,阳刚资本的定价可能随着时空改变,譬如原始部落更在意你的体能,而都市丛林更在意你的学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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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则是比下有余。

藉由对那些阴柔/不阳刚的对象施加暴力(社交排除、仇恨言论到肢体暴力),来证明自己是属于阳刚阶级的一分子。就像虽然同样会被胖虎欺负,小夫仍可以透过欺负大雄,来让自己和胖虎“成为同一国”一样。

这也是所谓“厌女暴力”在谈的--从将所有阴柔阶级含纳进来的广义阴柔贱斥(例如恐娘、恐同),到特别针对女性而来的“杀女”现象(femicide:你是女人我恨你,你该死),它们所共同反映的是:父权社会默许、强迫甚或鼓励阳刚阶级的成员,必要时对阴柔阶级施加暴力,藉以巩固自身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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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男性对“厌女”的谈法很反感,其实真的不需要这样。

因为,虽然男性先天被配置到阳刚阶级内,但一样可能掉到阴柔阶级里,而承受厌女暴力啊!甚至就连留在阳刚阶级内的男性,也可能在参与阳刚竞逐时,因为“不够阳刚”而承受过类似的伤害。

承认女性因为处于阴柔阶级,因此更普遍而全面地面临厌女暴力/阴柔贱斥,不代表就是否认男性也可能承受父权伤害的事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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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的父权游戏:是什么迫使我们,走上阻力最小的路?

至于女性要向上攀升,通常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强调自己专业、理智、表现得“像个男人”一样好,来将自己阳刚化。

但走这条路时,她们也必须兼顾父权期待:身为女人,先天就被配置到阴柔阶级内,因此在阳刚的同时,仍必须保留一定程度的阴柔“女人味”--阳刚过头就变成僭越性别阶级,在学男人、不像女人;阳刚不足则可能被说毕竟是个女人,果然不行--整个过程就像端着水盆走钢索,必须拿捏得极为精准,才能避免父权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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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方式则是学着展现阴柔阶级“应该有的样子”。

有些人说的“女人明明过很爽”,大概某部分是指这种状况:藉由符合父权社会对女性的阴柔期待,女性确实可以得到不少父权红利。

然而,女性若要透过这种方法来获得好处,就必须一定程度地依循父权想像,将自己物化成“美丽脆弱的无能娇花”,才能从某一个“父权骑士(男性)”的手中,换到资源或权力--也就是说,就算服膺父权秩序,女性也无法直接获得资源:她必须先承认自己是脆弱的次等人种,接受亲和性歧视,并让自己短暂或持续地依附到某个/某些男人之下,才可能据此换到资源(或“骗到”,如果你坚持要用这个词汇的话)。

这代表在父权秩序中,尽管不是所有男性都得到资源,但资源确实被优先地配置到(某些)男性手上--这种依据性别而来、优先配给男性使之具有相对支配地位的资源分配方式,正是我们称之为“父权体制”而非母权体制的原因之一。

或许“资源被换走”是部分男性对女性愤怒的原因,但女性能够藉此换走资源,也是因为这套交换逻辑成立的关系啊!

并不是说女性服从父权逻辑就好棒棒没关系,男性服从父权逻辑就好坏坏臭沙猪,而是说:相较于责怪彼此,能不能意识到,更大的问题是出自于那套“男强女弱”、“男主动女被动”、“男阳刚女阴柔”、“男主外女主内”、“男人的价值在$$女人的价值在身体”的社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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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迫于现实压力,不得不走阻力最小的路。

但就算如此,能不能记得我们所受到的那些伤害和委屈,并不是来自于另一种性别或另一群人,而是来自于不公平的父权游戏?

能不能试着理解各自的难处,而非不断否认彼此的伤口?能不能在有人试着挑战父权沉疴却有所忽略的时候,提醒对方忽略了哪些东西,而不是非黑即白地将之推走,甚至要其李代桃僵地成为父权制度的代罪羔羊?(同场推荐:女人迷的性别观察连载

父权的游戏规则:男人同样为难着男人

确实,有些人在谈“男性压迫女性”或“男性是父权体制的既得利益者”时,往往只看到先天层次中“男性被理所当然地放进上层阶级”的现象,而忽略了后天层次,甚至导出了“男性没有受到父权伤害”的结论。

这种分析方式,只看到父权社会给男性糖果(“男性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不愿意改变”), 却忽略了父权社会同样利用鞭子,惩罚悖逆秩序的男性。

而这个“忽略”,也常常就是男性对女性主义或性别平等缺乏好感的其中一种原因--因为,这样子的性别理论,和他们的生命经验在某些地方根本是断裂的。

PPT 板上曾有 CCR 之乱,当时不少人对“反CCR”的仇女逻辑做出有力批判。不过,其中有一句对“反CCR”的反击,让我们看到时非常震惊:“还不是台男自己不争气,才会沦落到只能娶外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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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有两个可怕的地方:

第一、“沦落”显示了言说者对(东南亚)婚姻移民的国族歧视。

第二、藉由“自己不争气”,将世代不正义、婚姻梯度的父权逻辑等等结构问题, 全面简化成某些男性的个人问题--这种将结构问题怪罪到个人身上的做法,讽刺地正好是仇女言论常用的逻辑。

另外在讨论婚姻市场中男性面临薪资要求的时候,也偶有一些“唉呀择偶本来就有各自的考量啊”,或者“爱情怎能不兼顾面包呢”之类的辩护。当然,“现实考量”或许是一件中性的、与性别歧视无关的事情,但难道我们能据此否认社会上确实存在着“男性必须负起主要经济责任”的父权期待吗?

不断强调“要求伴侣要有多少薪水”只是一种“中性的”现实考量,藉以否认“经济压力”是男性所面临的父权期待,其实是一种“去性别化”--而这正是女性(或 LGBT)在争取平权时,常遇到的一种父权反挫手段。

例如,就算面对女性更容易遭到暴力对待的事实,仍相信“暴力就是暴力”,与仇女/阴柔贱斥无关。或者,要求妻子的身材外貌年龄,然后说“这只是中性的择偶标准”,却忽略了父权社会向来以“身体外貌”衡量女性价值。

对于上述现象,我们当然感到挫折,也能理解男性看到这种言论后的感受:是啊,如果女性明明也经历并理解了“伤害遭到否认”,这种确实遭到体制压迫而受伤、社会却又不断否认压迫存在、甚至一直将受伤责任归咎到你个人头上的痛苦,为什么还会用同样的方式,来看待男性所受的父权伤害呢?

可是同样地,如果男性也因此瞭解了经验被否认的痛苦,为什么不是说清楚这种痛苦,而是将责任怪到女性身上,甚至如法炮制地否认女性受到的父权伤害呢?尤有甚者,更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是“男人为难男人”--比如前一阵子有板友询问大家对家庭主夫的看法,就有其他男性以自己“又能赚钱又能兼顾家事”来贬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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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现象或许不难理解:身为阳刚阶级的一员,男孩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慢慢学会了暴力。

他们早已习惯了时刻警觉,彼此竞争相互踩踏,必要的时候伤害自己或伤害他人,来证明自己足够阳刚,藉此避免向下掉落后可能遇到的惩罚。只是这样的做法,真的能让男性得到喘息的机会吗?或者不过是一面让自己向上流动,一面延续了既有的父权游戏规则而已?

不要否认别人的伤口

很多时候,性别平等的推动困难,在于我们虽然都从父权秩序中受伤,并据此瞭解了这套制度的残忍,却对彼此的伤口视而不见,并愤怒地互相否认,甚至宁可顺从不公平的游戏规则,将制度问题推到个别的代罪羔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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