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贩卖性?主张性工作应合法的理由,是期待能洗刷污名和带来经济自主,但在欧洲的例子中,往往在合法经营的表面下,却隐藏着皮条客和剥削,以及跨国人蛇集团的问题。

我曾研读性工作的法制议题,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切入,探讨性可否作为买卖的标的,分析何种管制方式才最能衡平“性自主”和“经济自主”的天平,一方面避免弱势女性被剥削,一方面又期待性工作的污名得以洗清。研读的过程中访问不少学者和社会团体,有人支持性可做为买卖标的,有人反对;有人着重于管制的程度和方式,有人则特别着重儿少保护。

性到底可否作为买卖标的?

性工作做为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职业之一,不论合法与否都会遭来无数的抨击,这个工作本质充满风险和争议,处在崩坏道德的边际,过于现实和丑陋,建立于扭曲的权势结构,交杂于万恶的歧视与偏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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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到底可否买卖,肯否说见仁见智,这是价值观的选择。我曾认为,如果我们都可以贩卖自己的时间(工时),贩卖自己的体力(劳力),甚至是贩卖自己的脑力(能力)以赚取薪水,那为什么不能贩卖性?如果可以出租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做粗活,出租脸蛋拍广告,那什么不能出租性器提供服务?我花了好多时间论述性自主和性实践的重要,甚至强调性自主和经济自主两者对于女性培力的影响。排除宗教和道德的前提,我想不出为何不能贩卖性的好理由。

此外,另从管制的观点切入,我曾认为既然性工作不论合法与否都不可能消失,那与其因禁止而让性工作走入地下化,那不如管制经营,使资讯公开透明,或许是合法化(或特许)所能带来的好处。

性贩运:当代性奴隶的缩影

但当我持续钻研性工作的产业状况后,我才恍然原来性可否作为买卖标的只是打高空的思想辩论,对产业实务没有太大的帮助。性工作的症结应在于其可能旁生的周边血汗利益和潜在犯罪温床,问题的本质大多不在性交易本身的买卖互易,而是在其他连带的暴力、毒品、诈欺、人口贩运和儿少保护等裙带关系的犯罪。而在旁生的众多犯罪中,罪魁祸首非人口贩运莫属。

长期以来欧洲人口贩运和性产业的关系纠葛甚深,有至少七成的人口贩运受害人都被胁迫投入性工作的交易,欧洲性贩运的被害人预估约有27万人。对性贩运商来说,能合法经营妓院和性工作的国家想必能降低人口贩运的困难和阻碍。丹麦和荷兰分别在1999年和2000年合法化性工作,丹麦人口只有其他比邻国家人口的一半,但人口贩运的受害者却超出其他国家四倍,有认为这正可归因于丹麦合法化性工作。

罚嫖不罚娼

为因应此恶性循环,欧盟以人口贩运防制指令要求会员国应减缓人口贩运的困境,故欧盟会员国皆开始审理管制性工作之相关条文,期待藉由减少性贩运来缓和人口贩运的严重性。为有效降低性服务的供给端,不少欧盟国家选择罚嫖不罚娼的制度,一方面不处罚弱势的娼,一方面藉由罚嫖来劝退需求端。瑞典于1999年立法规定罚嫖不罚娼,挪威也在 2009 年追随瑞典的脚步,冰岛、法国和爱尔兰而后也都相继采罚嫖不罚娼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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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性乐园

谈到性工作,就很难不联想到荷兰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或泰国兴盛的性产业。但事实上,若以性工作者的人口密集度来说,德国才是性工作最兴旺的国家,在德国境内执业的性工作者高达 40 万名,更胜泰国,每天平均服务 120 万名男性。自从德国于 2002 年合法化性工作、开放妓院经营后,2004 年德国性产业估计价值高达 60 亿欧元,2014 年时更估计高达 150 亿欧元。(推荐阅读:一窥红灯区生活,世界第一家妓女博物馆

相较于瑞典、挪威和法国等,德国选择走不同的路。自 2002 年起,为使性工作者能如一般工作般享有法律保障,德国藉由合法化让性工作者得以签定雇佣契约,登记健康保险,争取工资,甚至可加入退休金计画等。合法化性工作为德国带来不少可观税收,刺激性产业观光,如科隆(Cologne)有全欧洲最大的妓院,12 层楼高,人称巨型妓院(Mega-brothel);斯图加特(Stuttgart)还有一间名为“乐园”(Paradise)的性产业集团,已有五家分店,预计再开三家。

德国充斥各式各样的性服务经营模式,如性酒吧、性三温暖、性俱乐部、性旅店、性旅行车,性货车驻站,甚至连路边的性休憩站都处处林立。德国的性产业更发展到如性吃到饱的服务,消费者只要支付 50 欧元到 100 欧元不等的单一价位(flat rate),就能享受到无限性工作者所提供的性服务。德国妓院的收入多是源自于性工作者的房租,有些妓院不同楼层会提供不同类型的性服务,价钱由性工作者和消费者自行商谈,妓院也有供性工作者美容的相关服务,如发廊、沙龙,但需由性工作者自行付费。此外,还有餐厅和保险套等贩卖部,院内的德文教学和性行为教育则是免费的。

德国有些临近法国边界的城市便利用法国罚嫖不罚娼的情势,大幅吸引寻求性服务的消费者到德国妓院消费。此外,为满足逐渐升高的需求量,亦有愈来愈多外来性工作者赴德国寻找工作机会,多数来自于东欧。但也因为外来性工作者相对经济弱势,造成德国性工作呈现削价竞争,且自从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于 2008 年加入欧盟后,性工作产业更是持续蓬勃发展。

性工作的裙带犯罪与道德隐忧

许多德国人抱怨性工作者招揽生意的地点已经过于猖狂,举凡路边、超市、停车场,甚至是丧葬典礼都曾发生性工作者招揽生意的情形,保险套更是随意丢弃于学校附近的公车站。许多德国城市逐渐被冠上性观光的招牌,让在地的居民颇为不齿。

原初德国合法化性工作是为了让性工作不隐藏于黑幕后,藉由合法化期待能使资讯公开透明,合法课税,妥善管理,但事实上却不尽然。有些自营的性工作者会参加保险和社会安全计画,但由于工作本质风险极高,故保费高达每月 500 欧元。德国妓院和性工作者间则多不存在雇佣契约关系,而仅为提供房间出租的一般租赁关系,因多数赴德国的性工作者都为多次入出境以短期居留,未打算长期定居于德国,故多不愿支付社会安全等额外支出,避免缴纳健康保险和退休计画等经费。有些性工作者投入性工作只因急需用钱,或计画存到钱后便不再从事性工作,担心性工作的纪录会影响将来职涯规画。德国到 2014 年为止仅有 44 位登记在案的性工作者。

碍于申请登记的程序复杂又耗费成本,德国妓院多不愿意遵循性工作相关法规,性工作者究竟是否受有胁迫并不在经营者的考量范围,妓院仅以租赁关系提供性工作者可以执业的房间,其他细节一概由性工作者自行承受。性工作者是否受到威胁、遭遇暴力,或有无其他第三人从中剥削,不仅妓院经营者完全不会干涉,消费者亦因担心报警会留下消费纪录而避重就轻。性工作的裙带犯罪在众人睁一眼,闭一眼的消极态度下逐渐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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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和荷兰都是允许性产业合法经营的国家,长期以来也是欧洲人口贩运最严重前五名的国家。

德国修法倡议者要求妓院应有营业执照始能经营,提倡禁止性服务吃到饱的商业模式,或若有受胁迫的性工作者,则应处罚与该性工作者进行消费的嫖客。不少女权主义者上街头抗议要求德国应严格管制性工作,但仍有其他反对主张,担心加强管制只会让性工作地下化。

罪犯不是娼,而是那些从中剥削赚取利益,吃人血肉的人蛇

性工作本质已有其风险,鉴于管制不当,资讯不对等,产业争议性高,故性工作者每天都需面临高风险的肢体伤害和健康危害。碍于刻板印象和污名化,性工作者将来也可能较难经营长远稳定的伴侣关系,财富流失快,职涯规划容易因有性工作经历而受阻碍。多数性工作者不是罪犯,而是社会底层永远的被害人,且往往会因投入性工作而变得更为弱势。那些基于性自主、性实践,甚至因为性工作而达到经济独立的女性多是少数中的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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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蛇集团利用各种藉口拐骗弱势族群,包含以保母或服务生的工作机会将之诱拐并贩卖,软性绑票和诈欺的伎俩层出不穷,更有胁迫家人安危来强迫弱势女性从事性工作。被害人通常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人口贩卖者利用女性的经济和社会弱势,夺走护照并以暴力施压,甚至以毒品牵制,形同当代性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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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主张性工作应合法的理由主要是期待性工作中的性自主和实践可以带来经济自主,但事实上往往在合法经营的表面下,却隐藏着皮条客(Pimp)的暴力和剥削,以及人蛇集团的残害和荼毒。性工作合法化不仅会让性的买卖成为合法,道德上似乎也会因受矫正而更为正当,合法化似能洗清性产业的罪名。然而,从欧盟的经验可见,合法化似乎让皮条客和人蛇集团得以躲在法律的盾牌下,变本加厉,性工作者并未因性工作而走向自我培力(Empowerment),相反地,反而使剥削他人的人蛇更为得势。

性到底可否作为买卖的标的已不是性产业的争议焦点,重点是如何遏止人蛇集团在高风险的性交易中大量剥削性劳工,避免蛇头持续压榨被害人为性奴隶。到了 21 世纪的今日,不敢想像这世界仍存在荒谬的现代奴隶(Modern Slavery),而当中又有多少女性深受其害,每一次进一步了解,都不免让人感到更为痛心。

参考资料:Telegra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