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Kanghao 探讨“男同志空间”,从川汤到皇鼎的地景转移,期待有一个公共空间,属于异性恋,属于同性恋,也属于大家。

 

那天,一位香港的男同志朋友稍来一封私讯,内容大致上是说:天冷了,他打算来台湾“体验”泡汤,最好是“特别”一点的店。从事同志文化观察那么久了,我知道台湾的男同志,最近都从“川汤”转移阵地到“皇鼎”泡汤,于是我跟他说:“你可以去皇鼎,最近那里比较多人”,随后,附带一提地说:“不过,你还是可以去川汤看看”。

如果你是男同志,有更新到最近男同志社群内的消息,大概会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要去川汤,都改去皇鼎。


十大不可错过的同志圣地(图片来源

从一间“GAY汤”之死开始谈起⋯⋯

十几年来,川汤一直是男同志社群中,号称十大不可错过的同志圣地。对男同志来说,川汤就是“GAY汤”了,即使它从来没承认自己是“GAY汤”。但是,为什么最近,男同志都不去川汤,改去皇鼎了呢?

有一次,我与几个同志友人一起去川汤的大众池。当朋友们都去蒸气室中“寻欢”与“打猎”时,我则是一个人待在池子中“观察”身边的狼、熊、猴、猪、狐、虾。突然,来了一大群身材与面容皎好的体院男孩,他们吸走了全场男同志的目光,彷佛万支箭都往他们身上射去。不过,在场的男同志都知道这群“异(性恋)男”是“碰不得”的猎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大众池是不同类型男同志打猎的场合(图片来源

不料,其中一位体院男孩走进了蒸气室,这把我吓坏了。我脑中开始想像,万一他见着蒸汽室中肉欲横流的景象,该如何自处?不久后,蒸气室的门被打开,那位体院男孩气呼呼地拖着一名面貌惊恐的男同志,从蒸气室走出来。待一阵咆哮殴打,那名男同志下跪道歉,恳求原谅,整件性骚扰的事件,才正式落幕。

其实,类似的“性骚扰异男”事件,在川汤早已层出不穷、见怪不怪。川汤的经营者,迫于无奈只好贴出君子请自重的标语,期待大家能够彼此尊重。许多男同志也以“川汤是公共空间,不是男同志空间”强烈谴责那些触犯“异男”的男同志,切莫再次加深男同志所承受的污名。

虽然,不论男女、性倾向为何,性骚扰都是令人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是,我也想请各位读者思考一件事情,这些类似的事件,对男同志而言,真的只是一件单纯的性骚扰事件吗?

在我们这个社会中,异性恋空间不需要特别标明,因为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是异性恋的。不过,我们却常常听到“同志酒吧”、“同志三温暖”、“同志沙滩”,只要不是异性恋的空间,都要特别标示,以免“有人”误闯。男同志只能在那些被标示且认可的“专区”中,才能展现自己的情欲、才能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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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都是异性恋的空间
(图片来源:jacky czj ,CC@Flickr

但是,异性恋可以在捷运上、大街上、公车上、公园里、校园中、阳明山看夜景之处⋯⋯,牵手、拥抱、舌吻、手伸进衣服摸奶、手伸进裤裆里摸屌,同性恋可以在哪里,跟心爱的人展现他们的亲密关系?

228纪念公园、西门町红楼,还有哪里?那么大的台北,属于同性恋的空间,一般人大概就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地方吧?其他城市,同性恋又能去哪里呢?

228纪念公园、西门町红楼、川汤这些空间,之所以被标示为男同志的空间,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个社会很友善,而是因为这些空间被男同志“占领”,大量的男同志长期在这些空间实践情欲、展演性别气质,才“不得不”成为男同志空间。

在这座“异性恋之城”,同性恋就是随时可以被消除声音的群体。同性恋想要被“看见”,必须阳光、清新、正向、去“性”化,并且经过重重关卡的“认可”,否则将会遭到“再污名”而予以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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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同性恋空间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同性恋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或者,至少滚到一边去,最好不要被看到。如同白先勇的小说《孽子》中的那一段:“在我们的王国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天一亮,我们的王国便隐形起来了,因为这是一个极不合法的国度:我们没有政府,没有宪法,不被承认,不受尊重,我们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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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越来越多男同志在不堪承受污名的情况下,急欲寻找另一个“专属男同志”的泡汤空间,所以,皇鼎诞生了(《孽子》中228纪念公园成为男同志据点,也是类似的理由,真是似曾相识,déjà vu!)。虽然皇鼎没说它主打“GAY汤”,但是,点开皇鼎的网站,它只有提供男性的大众池(双人汤屋则不受限)。如果是异性恋情侣、一家老小要去皇鼎泡大众池,女性没得泡,所以很少异性恋会去皇鼎消费,自然就形成了新的“GAY汤”胜(圣)地。

自此,我已经很少听闻男同志“误触”异男的事情。整个男同志社群,听到新的男同志空间的诞生,无不欢天喜地,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同志平权倒退的哀歌。男同志出走,另辟蹊径,创造“属于同性恋”的空间,意味着同性恋真的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等于同性恋的自我放逐。

以前,男同志占领各个公共空间,希望被(以异性恋为主的)主流社会看到,现在,男同志不请自走,到异性恋看不到的地方,相安两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不会碰到彼此,这样好吗?

川汤不该是专属于谁的,而是“大家的”

异性恋在社会中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一般时刻,异性恋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异性恋,所以,他们不只看不见同性恋,他们也看不见自己的存在。只有当同性恋在公共空间的现身,乃至于跨越身体界线,异性恋才被标示出“相对于同性恋”的存在,他们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才看见同性恋。同性恋的现身,就像一面镜子,让异性恋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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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很多人可能会质疑我:让社会看见同性恋有很多方式,为什么一定要在“大众池”里?

当然没有一定要在大众池里,才能让社会看见同性恋,但是它是个让同性恋被看到的特别机会。大众池用最传统的“生理性别”,把异性恋一分为二。在男汤里,异男的欲望对象—女体—暂时消失,所以我们绝对不会看到异男在展演欲望,但是男同志却因为生理性别的区分,能够继续在那个空间中展演欲望。这时候,异男便能够清楚地体验“自己的欲望被剥夺,而他人可以大方晒恩爱”的感受。

他们才会理解,同性恋跟异性恋一样,渴望在公共空间展演自己与伴侣的亲密关系。同性恋不一定要在“专区”内,才能好好地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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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池用最传统的“生理性别”,将男女一分为二(图片来源:《我租了一个情人》剧照)

可是,一旦男同志出走川汤,遁逃到皇鼎,等于把空间的权力交还给异男。异男重新得到一个“正常的”、没有“肮脏”男同志的净化空间。

我不是鼓励男同志在大众池里性骚扰异男,这绝对不能再发生。但是,异男绝对不会因为男同志不再骚扰他们,就决定让男同志留在公共空间中,最好滚得越远越好,也最好不要在异男看得到的地方互亲、互摸、互打手枪。

同性恋以及所有的弱势群体,唯有走进每一个公共空间,宣称每一个公共空间,属于自己,也属于“所有人”,才会有平权那一天的到来。

所以,男同志们,有机会回去“大家的”川汤看看吧!